“您的诉求我了解了。”
(资料图)
衣冠革履的男子戴了个凸显出书生气质的金丝眼镜,好一个文化人的气质。
他流利地把玩着那黑得深邃的钢笔,在不经意间按了按笔夹。
“请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满足您的要求。”
像是有个四百米跑道的操场那般大小的庄园以及宛若城堡般瑰丽的别墅。
价值不菲的轿车上下来了个人。
男人习惯性地瞟了一眼那中意的瑰丽的钟楼,失神地笑了笑。
然后,他仿佛是一个弄了乌龙的尴尬,回头看向了在侍者拉开车门后,慢慢彰显出身姿的疑似妙龄女子。
虽说蕾丝帽檐压得很低,但那非同寻常的女仆装倒却是无比显眼与别扭。
正当你以为这是一幅画而沉浸于画者笔触之细腻时。
她轻轻捏起裙角,优雅而端庄地漫步下车,像是花式溜冰的选手。
乍一看,不像是一个即将来扫地做饭的仆人,倒是一个来游玩的小姐。
“你应该没有不懂的了吧?跟我走吧。”
她流利行礼的样子,和一位擅长使用打字机的女孩一样。
还没等他们靠近大门,就又有两个同样穿着女仆装的女孩跑了过来。
“还是老样子吧?辛苦你们了。”
他没有一点架子,灿烂的笑容实属近人。
一个努了努嘴,一个摊开了手。
这个大房子里住着个不得了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臭老头。
搞房地产的大老板,老了,身体不好了,就退休住这了。
老人一向沉稳,不动声色,是一个霸权者的样子,只是突然有一天他就变了。
他把自己的私人医疗团队大骂了一顿,紧接着就把仆人都赶出了房子。
所有人都记得,那从没见过的他激动的样子。
枯瘦的老树弓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站在台阶上瞪着所有人,像极了一只快要饿疯的流浪猫。
他的时间不多了。
那没办法啊,他有权有势有钱。
得知了这个消息,各个沾点亲带点故的,甚至连被他踹过的狗都上门,想捞点。
可能吗?
毫无疑问,都被他赶了出去。
当然这也是众人第一次知道,他骂人的词汇量原来这么丰富。
那没办法啊,他有权,有势,有钱。
尽管这个固执的老人一个个将门给反锁。
女仆们还是可以乘着他休息的时候偷偷溜进去,打扫卫生,烹煮食物。
满满一桌盛宴往往从白天摆到黑夜,也没动上几口。
而且一旦弄出点声响惊扰了老人,他便会大发雷霆,大吵大闹地把人赶出去。
这份工作,不说是辛苦,实在是太困难了。
可这老头大抵是还想活着的。
虽然他赶人,却没禁止人进来。
虽然他不准她们做饭,但还是会吃。
日子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没人再去纠结他改变的原因。
大抵只是他老了罢。
男人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爸,你还好吗?”
不大不小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住宅中,从上至下,又从下往上。
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了旋转楼梯的上层。
“你回来干什么?不是说了不准进来吗!”
喇叭大的声响让男人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从下往上,只能勉强看清那放在扶手上的左手纤细得不成样子。
“爸爸,我回来看看您。”
“看!有什么好看的?”
那老树枝的主人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了下来,楼梯不断传来的“咚咚咚”表明着,他支的拐杖比他的腿要更有活力。
“害,您这,您怎么不坐扶梯呢?”
男人的话语可以看出担心的意味,可听上去却是那么处变不惊。
“关你什么事?坐上去没有我的脚踏实。”
老树精很不礼貌地用他的第三条腿指着男人身后的她。
“你,不准进来,快出去!”
“不是的爸爸,她是我带来的。”
“你带来的又怎么样?你带的就没什么好东西......”
“是这样的爸爸,她是我高价定制的人工智能,是市面上最好的家政管家。”
男人有点纠结。
“就是,就是......会做家务的机器人。”
“机器人!?”老头一惊一乍地大叫,声音之大又让男人缩了缩身子。
“又多了个冷冰冰的家伙。”
老家伙低声嘀咕着,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其实还是引来了男人的侧目。
他老了,耳背了。
“大价钱?”他高声质问。“还不是老子赚的钱......”
虽说下半句话紧接着就冲出了口,但气势却瞬间变得低落,直至无声。
他又变成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不要,你,你带回去吧。”
“别这样爸爸,这样吧,您就先试用个几天好吗?不满意您就是砸了她也没关系。”
男人整了整领带,表现出了一副仿佛是好说歹说的样子。
“你要走了吗?”
看着男人的趋势,老头冰冷冷地瞪着他。可没等他回答,老头就不由分说地挥着拐杖开始赶人。
“走,赶紧走!”
男人不温不火,平淡的样子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那下次有空我再了看爸爸您。”
男人向着大门靠近,而他每走一步,老头就紧跟一步,恨不得就是撵着他出去。
而就在大门关上的瞬间,老人气焰全散。
那拄着拐杖的艰难模样,和刚才大相径庭,就仿佛刚才的行为耗光了他全部的体力。
他冷冷地瞪了一眼站在那边的她,却什么也没有做。
老龟艰难地爬到了楼梯边,妥协般地坐上了电动扶梯,靠着机械将自己腐朽的身子慢慢送上了楼。
这天稍微晚点的时候,老人一个人在房里发呆的时候突然给吓了一跳。
许久未曾传来过的敲门声差点将他给送走。
“谁!是谁!”
老头很是紧张,东张西望了一下后拿起了拖鞋,小心翼翼地往门边靠去。
“我是您的家政管家,请问您计划什么时间段用餐?”
声音有点生硬和生涩,与其说是学语的孩子,倒不如说是才刚刚学习了第二语言的人。
他皱着眉头,才想起了这么一回事。
“我不吃!你走开!”
隔着昂贵的,散发着木香的红木门,小老头像是演话剧一样,挥舞青龙偃月刀。
“那请您在需要的时候呼唤我。”
她很干脆就离开了,这大概就是机器人为数不多的好处?
老头惊魂未定,有点无措地看向了玻璃展示柜中的投影。
自己那心惊胆战的样子,举了个拖鞋,滑稽极了。
许久但没很久,拖鞋重新回到了地上,套在了枯瘦扭曲,不好看的老脚上。
嗨......
他老了,喜欢叹气了。
也不知是半夜的几点,老野猫开始出门觅食。
娴熟地操控着触屏,其实家里没人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靠电动扶梯上下楼的。
真是气人,那些家伙居然没有准备晚餐!
老人有点呆呆地看着空旷而巨大的餐桌,莫名地开始后悔。
就算自己天天赶那些仆人,他们也都会偷偷溜进来做饭和打扫的,可今天居然真的听话不进来了。
在铃旁踌躇了好久,他还是拉不下那张老脸。
哪怕他只要按下这个按钮,立马就会有四个整装待发的仆人等待他发号施令。
“饿死我算了。”
他嘀咕着,弱弱地转身打算上楼。
可站在他面前的人影却在今天吓他第二次。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柔和的女声传来,比许多人都有温度得多。
穿着女仆装的她端庄地站在那儿,看上去什么都挺好的。
除了她那用显示屏代替的面部。
“额,哈!”
老人吓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可没想到这机器人这么智能,竟然一下子扑上来扶住了他。
“你,你别碰我。”
他赶紧拍掉了那戴着丝绸手套的机械臂,触感比想象中的要柔软很多。
她立刻直起身子,手端庄地放在腰前,像是列车上的服务人员,又像是一位女王。
“请问我还能为您做什么?”
对了,她是机器人。
惊魂未定的老者转念一想,让她做不就可以了?
“咳,你去做晚......”他瞟了眼石英钟。“夜宵,快点。”
“关键词,夜宵,收到指令。”
她生硬地鞠了鞠躬。
“请问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你就随便做吧......要炖鸡汤,我想喝。”
老者转了转眼珠,有点担心。
算了算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总不能做的比鸡自己跳进锅里洗澡要差吧?
他叹了叹气,年纪大了,欲望不多了。
“关键词,鸡汤,收到指令。”
不知为什么,这次她没有鞠躬。
“我将根据您登记的资料来搭配您的膳食,请稍等。”
“登记什么......”
老人想起了是谁把她带过来的,舒展了眉头,有点欣慰地笑了笑。
拄着古色古香的流苏手杖,坐在了电视面前。
“电视剧XXXX,三十八集。”
电视屏幕瞬间发光,自动开始跳转。
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茶水已经送到了身边。
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液晶屏下,哪怕节目欢声笑语,也是显得那么凄凉。
老人有点意外地挑了挑那布满皱纹的眉头。
是比不上顶尖大厨的水准,但温热而醇厚的老母鸡汤还是非常温暖人心。
剩下的两道菜也是,虽然谈不上非常喜欢,但也至少是不排斥的那种。
少有的,他露出了狼吞虎咽的样子,而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侍候。
两台扫地机器人在宽阔的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跑着。
她非常流利地将碗筷放入洗碗机,随手拿起抹布,有点把玩式地擦拭着橱柜。
“嘿!”
空荡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一时间,她就像是受到了指令一般,立刻放下了抹布。
很快整顿了一下,她就来到了老头的门前,轻叩。
他很快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毕竟实在太方便了。
指唤人很简单,但想对方做得贴合自己心意,就比较难得了。
人工智能的方便,是难以想象的。
说过的事情绝不会忘,预设的事情定时完成。
接近全能,也不必在乎对方有所图谋。
最容易减少距离的方法,想必就是真诚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会看到她,好像很疲倦地一动不动。
有时靠在墙上,有时坐在沙发上。
像失去了人偶师的提线木偶。
又是巨大的破碎声。
什么东西又被砸在了地上。
有的时候,他还是会深深地陷入对死亡的恐惧。
年轻时的照片躺在破碎的相框里,旁边的女性看不清脸庞。
万贯家财又如何?
终点将至,身旁却无一人。
推开门,门外候着的她就算多么完美,此时也只会招来厌恶。
无端的愤怒,有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机器人,机器人!”
咄咄逼人的小老头莫名的令人生畏,颤颤巍巍地拿着手杖就想要打过去。
不知怎的,她居然往后退了一步。
滑倒在地,脸上的显示屏竟像是面具一样滑落。
害怕在朦胧的瞳孔中跳动,睫毛一闪一闪扑朔。
楚楚动人的样子像是要掉下泪珠,标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是一位少女。
“这......什么!?”
像是一盆凉水泼在暴躁的火焰上,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让他也开始哆嗦。
“对,对不起......”
担惊受怕的少女赶紧跪坐在地上,低下了头。
难怪如此体贴,难怪如此称心。
是因为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才让一个少女办成机器人来侍奉自己吗?
想到自己是如何使唤,都提出过多少无理的要求。
想到每天她都准时照顾自己,夜晚也在守候。
许久未曾感受到了羞愧,爬上了他的脊背。
“你......你快走!快走!”
他赶紧跑回了房间,再也不敢去看她。
而看着房间内的一片狼藉,他深深地后悔了。
他没有下楼吃饭,而她也没有再敲门。
直至深夜,他也没能再像之前一样安详地入眠,而是疲倦到极致后昏睡过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老人忘记了,习惯性地开始呼唤。
她还是守候在门外。
是啊,不论自己什么时候起床,出门的时候都能看到她。
“摘了吧。”
她迟疑了一小会,还是缓缓地摘下伪装成显示器的面具。
老人仔细,平静地端详她。
“之后的日子,拜托你了。”
他再也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
又或许说,他再也不常说话了。
那一天,她被叫到了房间里。
他盘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黄昏已至。
“我其实很爱他,我的儿子。”
老者的声音,符合了他的身份。
不再有威严,不再有气势。
虚弱,低沉,失落。
“他是做得尽职尽责。”
老人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背影在晖光下是如此瘦小。
“可是他就是做得.....太像个工作了,我已经感受不到他对我的......感情了......”
他憋了很久才吐出“爱”这个字,像是一个害羞的孩子,别扭生涩而又......
沉重。
她坐在旁边,顿了许久才轻轻将手搭上老人的肩膀。
他们可能是像一对孙女一样,静静地看着夕日拥抱地平线。
老人就像大家眼中的一样,是那么倔强,固执。
医生告知他的寿命只剩下不到一年,他又是硬生生刚到了十六个月。
临终前他循规蹈矩,一一安排了公司,重要的合同,财产分配。
不少人哭哭啼啼,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很努力。
可让人,或者说让我们有点意外的是,他居然只字不提有关她的事。
“谢谢你,孩子。”
“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害,真是,哎......”
“我真的是个很麻烦的人,照顾我真是辛苦你了”
“哈哈,老头子不会说话,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吧。”
不算难看的笑容,断断续续的咳嗽。
病床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住老人的手。
“那,我们的合同算是完美结束了吧?”
“是的,效果我很满意。”
“那当然,毕竟这是我们最好的家政机器人了。”
它就站在一旁,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们,绝对是认不出它就是她了。
男人走到落地窗边,在高楼上俯瞰。
交错纵横的街道,此起彼伏的高楼,要怎样才能走出这样的迷宫?
“居然能多坚持那么久,真是厉害啊,爸爸。”
“现在,您可以休息了。”
轻轻呼出的热气,朦胧了玻璃,也朦胧了玻璃中,倒映着的,男人有些朦胧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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